策马素衣独醉,谁与我共饮一杯
cn狼姬

【OA】死于非命

他并不是在众人祝福下出生的孩子。出生地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小诊所,医生无用,母亲软弱。一声啼哭刚落在未婚妈妈的耳畔,他立刻被不知用过多少次的襁褓裹住,抱到外公外婆手里。而后迹部家给了他们一笔钱,二老眉开眼笑地带着女儿远走他乡,他如同烫手山芋正式进入迹部家。

迹部景吾。

一个富丽堂皇的名字盖住了他婴孩时期全部的尘垢秕糠。年岁逐渐增长,耳边嘈杂的声音也在逐渐增加。“私生子”一词不绝于耳,终于捅破了他母亲的真实面貌——与迹部家主露水情缘的某个女人,他甚至不知道生身母亲的名字。

父亲终生未娶,一朝死于飞机出事。

于是十岁的他,成为偌大迹部财团唯一的继承人。

事情又开始变得玄幻,曾经不堪入耳的讥讽和奚落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尽是争宠献媚之音。因他是迹部家的私生子受尽屈辱,又因他是迹部家的孩子倍得谄媚。

私生子一词,似乎在字典上抹除,再无人在耳边提及。

 

他在自己十一岁的生日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忍足侑士。

环绕在莺莺燕燕之中的男孩子,眼角眉梢尽显风情,墨蓝色的丝发凌乱,在一众千金娇笑之下仍然游刃有余,全然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同龄人。成熟得过分,却不像历来觥筹交错的老油条们让人心生厌恶。

怔愣之间,忍足瑛士牵着那孩子走到眼前,他说两家原是世交,只因一个在关西一个在关东行动多有不便,这才数十年未见,又扯到老友意外逝世心中悲恸,最后终于把话题落在这个男孩身上。

“忍足侑士。”宴会结束后,迹部将姓名放在舌尖揣摩,脑子不自觉浮现出他从门外缓缓而入,忍足身处灯光聚集下瞥眼望来时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很淡,却足够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暧昧。

在忍足瑛士的撮合下,两个年纪只差11天的孩子交换了联系方式。于是忍足在此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一张图片。茶绿色的背景,边角环绕紫荆花,上面有手写的“忍足侑士生日宴”几个字,字体流畅,笔锋稍显稚嫩,在迹部看来和自己不相上下。

他回复:你写的?

忍足几乎秒回:给迹部家的少爷发邀请函怎么敢假手于人,有时间来关西吗?

迹部皱了下眉:喊我迹部就行。

 

他同管家去大阪的途中遭遇堵车,到酒店时已经快到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忍足身着亮黑色燕尾服独身立在廊下,远远见到他从车里下来,眼底含光地打了个招呼,仿佛他们是多年未见的熟稔亲友。

迹部一身暗纹白色西装,与忍足偕同并肩步入会场。纷杂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上百人的注意力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二人身上。

有不少见过没见过的女孩想要凑上来,只是都被忍足不动声色地推拒了。迹部看着他拉着自己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竟觉得忍足此时的避之不及和在自己生日宴上游刃有余的模样背道而驰。

忍足的姐姐穿着一条嫩粉色的裙子,被刚刚推拒的女孩团团围住。她朝这边看了一眼,和迹部展示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但是笑意未及眼底,甚至称得上是一片冰冷。随即又转过头去和那几个女孩交谈。

“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好?”迹部接过侍从递上的无酒精香槟。

忍足的目光落在香槟上,细长的玻璃杯把他的倒影拉成滑稽模样,明黄色的液体中气泡起起伏伏。只听忍足平静地说:“准确来说,她和我父母关系不好。”

一句话概括就是,忍足家继承制传男不传女。

惠里奈出生的场景和忍足出生时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忍足的爷爷听说头胎是个女孩之后,当场黑了脸色,愣是在距离医院一个红绿灯的路口,直接让司机调转车头,头也不回地去了公司。而忍足出生时,老头子笑歪了嘴,连推三天工作,坐在病床旁一口一个心肝。

“我常常遗憾于自己不能死于非命。”忍足呢喃自语,抬眼和迹部露出一个晦涩难懂的笑。“这是我姐姐最常说的一句话。”

随后忍足被邀请上台。一如前几日的自己,父母长辈环绕身侧,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好似天之宠儿。迹部收敛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惠里奈。她也端着一杯香槟,站在台下最靠近他们的位置,却好像相隔天堑。她嘴角笑意越来越浓,指尖微微泛白,目光遥遥。

像极了昔年的自己。

室内嘈杂太过,迹部偷溜到后花园。天上繁星满布,他一时失神,就听到耳畔传来男声:“你倒是会找地方躲。”

他匆忙回头去看,只见忍足站在身边,镜片上倒映出漫天璀璨的繁星。他的睫毛很长,根根分明,在镜片后散出一片细细的阴影。忍足没等他回答,也不在乎这一身高定西装价值几何,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神色清冷:“一起?”

夜凉如水,迹部看看自己的白西装又看看忍足,坐在了他的身边,

“好久没人和我一起看星星了。”忍足长喟一声。

迹部坐得不安稳,冷风飕飕地从袖口衣领灌进来,他拢了拢西装外套。素未谋面的母亲以及只能在财经卫视和新闻头版头条见到的父亲,使得亲情在迹部这里是个过分奢侈的话题。

“从没有人和我看过星星。”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忍足。“以前还有人和你看星星?”

“我听他们说,你是私生子?”忍足笑了一下,丝毫不在意这句话会不会触碰迹部的逆鳞。

当然迹部也不在意:“所以没有人陪我看星星。”

“小时候姐姐陪我看。”忍足朝他这边挪了一点过来,人体自带的暖意轻微地传到迹部身上。“我们还会一起去看电影,她用攒的零用钱给我们买爆米花和可乐,还有各种生日礼物。”他扬起左手手腕展示给迹部,肌理分明的手腕较之普通男孩更加纤细,线条也更加流畅,带着一块做工精美的手表,看得出主人精心呵护,却仍然躲不掉岁月的侵蚀:“这是姐姐以前送我的。”

“那今年呢?”

“一支钢笔。”忍足好看的眸子亮起繁星。“在休息室,我只看了一眼就出来找你了。”

“对了,明年爸爸的工作要去东京。”忍足将袖子放下,说。“或许我们可以在一间学校。”

迹部点了点头,对于是否能成为同学这件事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忍足在他心里算得上是朋友,却没好到要黏在一起的程度。

“以后我们一起看星星吧。”忍足望着天,月光在身后倒映出一片深邃的背影,将他稚嫩的身躯衬托得格外荒凉。

迹部点点头:“好。”

目光随即也转到苍穹之上,星河璀璨,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到同一颗星辰。

 

承诺很简单,实现很繁杂。

约定之中的“看星星”再一次履行,已经到了初三,网球部在轻井泽集训的时候。

迹部家的别墅很大,他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在后花园找到了坐在花丛中的忍足。玫瑰园是迹部的爱好,堪称是他家所有别墅的标志性建设。一头蓝发的家伙坐在玫瑰中,浓郁得耀眼。

“喂——”一小片鲜艳欲滴的玫瑰被压得四散,如果换个人保证迹部已经让他身首异处,可偏偏是忍足,他只能轻轻用脚踹了一下他的腰。“本大爷的玫瑰都被你压坏了。”

“你怎么不怕我被玫瑰花刺扎到?”忍足带笑地看他,伸手去拦他的腰。“一起坐?”

迹部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忍足身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压垮了更多的玫瑰花。

今夜的星空不如那一晚好看了。迹部抬眼看了一分钟,心里暗暗地想。不成想下一秒,肩上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碎发轻擦过脖颈,激起一片酥痒的颤栗。迹部猛然僵硬住整个身体,不敢乱动:“快起来。”

忍足不为所动,甚至得寸进尺地在上面耸了几下:“不要太小气。”

这不是小不小气的事。迹部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余光看到肩上一片墨蓝色,心跳急促,却没有再反抗。

他却还在嘴硬:“看在你今天输了的份上,本大爷勉强让你靠一靠。”

忍足笑了,声音裹挟着暧昧,幽幽地送进迹部耳中:“这么希望我输?”

迹部冷笑一声,不甘示弱:“榊教练应该很乐意把你开除正选。”

“太无情了,景吾。”忍足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玫瑰园的花香味分外浓郁,他有些昏昏欲睡。

下午他和不二的练习赛没用尽全部力气谁都能看出来。迹部对他的不上心犯愁过好几次,最后也只能随他去。

“本大爷要是无情,你第一次喊我‘私生子’的时候已经完蛋了。”迹部不知怎么想到了上一次的星空,慢悠悠地说。

怎么可能还让你靠在我肩上。

忍足用指尖在迹部发手背上轻轻划过一道:“那就没有人陪你看星星了……”

之后没有人说话,两人都在沉默地看天,好像能看出花来。迹部保持身体不动,暗地里深喘了好几口气,才敢再看还歪在自己身上的忍足。在他看来,天看来看去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不过忍足显然和他不同,他好像确实能在天上看出花来。

看着忍足深沉望天的模样,迹部开始怀疑忍足家祖上是不是有什么天相方面的神奇功法。

但有一说一,看星星确实能让他沉静下来。或者具体一点,和某人一起看星星。

迹部再一次深吸两口气,如果某人没有喊那一声“景吾”的话。

 

高二暑假,忍足失踪了一星期。

迹部费劲千辛万苦得到消息后,紧赶慢赶跑到医院。只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家伙,坐在ICU门口,魂不守舍。

走廊上没有人,空气寂静得仿佛能吃人。迹部看到忍足像是安了雷达一般忽然抬起头,遥遥朝他看来,四下无人,他看到忍足双眼噙满泪水。他本想问问忍足为什么手机永远关机,为什么这星期都找不到人,知不知道翘训后果很严重?可是在他看见忍足的霎时间,堆积的满腔怒火和质问烟消云散。

所有心思归结成以忍足为终点的单人赛跑,在站稳的一瞬间被抱了个满怀。

“怎么了?”迹部不敢动,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到最轻,任凭忍足扎在他怀里。滚烫的液体浸湿腰腹的衣料,忍足在轻微的颤抖。

“姐姐……出了车祸。”忍足咬着牙,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呜咽。

迹部这才向玻璃墙内看去,曾经鲜活明亮的惠里奈了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说不出用途的管子,医生护士围了一群,而忍足父母竟然不在。

眼前突然浮现忍足生日那晚,台上星光闪烁,台下寂静落寞的样子。

迹部眉头紧蹙,温热的掌心覆盖在忍足颤抖的头顶,仿佛这样就可以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事情不复杂却很小说。惠里奈在大学交了一个男朋友,双亲都是普通职工,除了优异的长相找不出优势的普通人,和忍足家可谓是门不当户不对。前些日子,这段不能被发现的恋情被捅到了忍足家老爷子的面前,于是男友成了前任,惠里奈被强行带回家准备相亲。没想到在回家途中被车撞了。

迹部突然想起惠里奈的一句话。

——我常常遗憾于自己不能死于非命。

 

惠里奈清醒不过三天,忍足父母便和她又吵了一架。

这次却涉及到了忍足,迹部也在场。

惠里奈的情况很不好,他和忍足隔着玻璃墙,眼看着惠里奈和忍足父母言辞激烈地争辩什么。之后忍足瑛士双目赤红地扇了她一巴掌,忍足和美双目含泪,想要伸手去摸女儿,末了却被惠里奈撇过脸去扑了个空。

忍足和美出来,只和他们说了一句话:“劝劝你姐姐。”

忍足点头,进到屋里,惠里奈的脸高高耸起一大块。

她转过头双目涣散地看着天花板:“侑士,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爱你。”

迹部身躯一震,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忍足拖动椅子的动作猛然停止:“姐……”

“估计整个忍足家也只有你把我当姐。”惠里奈轻轻笑了一声,却还是将目光汇集在天花板上,专注的模样和忍足看星星时如出一辙。“爷爷让我嫁给绫小路家的二公子,为了你。我算什么,工具吗。”

绫小路家的二公子可谓臭名昭著,上面有个顶梁柱的哥哥,他便被家里放养,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男女生冷不忌。纵使绫小路家势大,却没有家族愿意把自己家正经女孩推进火坑里,谁能想到忍足家居然推着自己家的姑娘往下跳。

“我不怪你。”惠里奈终于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收回来,她挪动身体极其费力,床单和被子发出刺耳的摩挲声。她的嘴唇苍白得近乎透明,一边脸颊高高肿起,两只眼睛凹陷又红肿。勾起一个绝望的笑:“我只恨我是个女孩。”

迹部在她眼里看到绝望看到不甘看到愤恨。

看到从前的自己。

十岁之前的他,最恨别人提“私生子”这三个字。他被奚落,被嘲笑,被恶意压得喘不过气,皆是因为他只是迹部家无足轻重的私生子。只要父亲娶了妻子,生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的存在就会从替代品变成笑话,沦为工具。

然而只是这么一步之遥,他一步登天,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私生子”三个字。

他和惠里奈的差距,也只是这么一步之遥。

“迹部。”惠里奈喊道。“帮我照顾好侑士。”

惠里奈扭过身去拒绝和他们继续对话。他们只好出去,给惠里奈休息的空间。就在迹部关门的刹那,他听到惠里奈声若蚊蝇的一句话:“我常常遗憾于自己不能死于非命。”

这是她离这句话最近的一次。

 

当晚他们又一起看了星星,在医院的天台。

忍足买了一打易拉罐啤酒,摆出不醉不归的气势,结果两听下肚就瘫在地上再也喝不下。两个人东歪西倒地躺在天台上,浑身酒气。看着彼此的脸,不约而同地打出一个酒嗝。

今夜乌云漫天,实在是没什么星星好看。

忍足在地上挪了两下,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他蹭到迹部身边,能够到迹部的手,于是他拽了一下迹部的指尖:“中国有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迹部趁着酒意占据脑海,任凭自己反握住忍足的手,一冷一热两双手叠在一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绝配的事。他脑子一阵清醒一阵不清醒,强睁眼睛看天。云层散开一个巴掌大的角,漏出一颗黯淡的星点。

迹部听到忍足说:“所以说,姐姐那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迹部摇了摇头,觉得脑仁生疼。忍足的话刚落在地上,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哪句?”

忍足的食指从指缝中穿插,和他的手十指紧握。忍足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自己身边,此刻又把他当做人形抱枕,靠在了肩上,不过这次迹部不用故作镇静的暗自喘气了。

他几乎要在徐徐微风中睡去,忍足一句话却将他吓得一个激灵:“我常常遗憾于自己不能死于非命。”

 

迹部猛然从水泥地上坐起来,纯白的卫衣沾满了斑驳的尘土。他半眯着眼盯着忍足,语气不善:“这话本大爷不许你说第二遍。”

忍足也从地上坐起来,有灰蹭在他的下巴上,滑稽极了,迹部却笑不出来。忍足意识仍旧涣散,丝毫没有感受到迹部话语里暗含的威胁,懒洋洋地随口问他:“为什么。”

迹部将两人十指交叠的手紧贴于心脏,暗示意味过于浓重:“你说为什么。”

迹部的直球打得忍足一怔,眼底的醉意散开七分,更深的阴郁却攀附占据。破碎又浓烈的意向不断在迹部眼前闪过,有什么在心头不断膨胀,明知是坠落却不甘于放手。

忍足笑着将手扯到唇边,在迹部的手背下落下酒气浓重的一吻。

“一起吗?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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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速打,开放式结局,怎么想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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